“我这一辈子走得步步惊心,到头来还是没能跨过那道坎啊。”
祁同伟只觉浑身猛地一轻,下一秒就被无边无际的黑暗裹住,整个人像漂在水里,又像被风带着四处晃荡。
打小的记忆在祁同伟眼前飞速闪过,短短几秒钟,就过完了他不算长的一生。
望着那些刻在心里的画面,祁同伟满心感慨,浓重的疲惫和困意一下子涌了上来。
祁同伟清楚,这是临死前的走马灯。说实话,直到死神降临,他才真正觉得松了口气,把藏在心里多年的执念彻底放下了。
回想这辈子,祁同伟恨过不少人,最恨的就是老婆梁璐和她爹梁群峰。
要是没梁璐这号人,他的人生绝不会拐这么大一个弯。正是他们滥用职权,一步一步把自己逼到绝路上,才让祁同伟对权力生出了病态的渴望。
接下来就是陈岩石。最开始的时候,祁同伟对陈岩石更多是敬重和仰慕。
那时候陈岩石是京州市副市长兼公安局局长,为官清廉、做人正派,是祁同伟心里的偶像。而陈岩石的女儿陈阳,更是他的初恋—— 她像天使一样,对祁同伟照顾得无微不至,让祁同伟第一次对自己有了信心。
祁同伟觉得自己没对不起陈家父女。哪怕和陈阳异地见不了面,哪怕长相出众的梁璐追了他三年不放弃,哪怕梁群峰许诺他能一步登天、直接去汉东省政法委上班,他都没动过半点背叛陈阳的心思。
可结果呢?那一届的同学,最差的也去了县区政法部门,大部分人留在京州,偏偏成绩最好的他,被分到了岩台市最偏远的司法所。
祁同伟心里明白,这就是得罪梁璐的下场。但他不后悔,只可惜没能早点去帝都和女友陈阳团聚。
再后来,祁同伟明知有危险,还是主动加入了新成立的禁毒支队,拿命拼出了赫赫战功。省公安厅的表彰、一等功的嘉奖,该有的荣誉都有了,可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到最后,领导只打算提拔他做支队长,完全没把他想调去帝都的心愿当回事。那时候,研究生毕业直接就是副科,可奋斗了两年,祁同伟悲哀地发现,自己和同学们的差距反而越来越大。
祁同伟不是没找过陈岩石讨公道,可陈岩石永远就那一句:“官没有高低贵贱,组织哪里需要,你就该去哪里。”
那时候祁同伟年轻,真把这话当了真,以为只要做出成绩,就能得到认可。
可经历了这么多,祁同伟早就看明白了—— 陈岩石就是单纯瞧不上他这个农村来的,所以对他遭遇的不公视而不见,故意断了他和陈阳的感情。
大四那年,学校按惯例安排学生实习,陈阳得到推荐,去了帝都某部委实习,半年后因为表现好,直接转正留任。
那时候,老师高育良还没收到汉东省委组织部的调令,没去省检察院法律政策研究室当主任,祁同伟也没得罪梁璐,没把自己的后路堵死。
作为高育良的爱徒,祁同伟跑到他办公室,求老师也推荐自己去帝都实习,这才知道推荐陈阳的不是高育良,没办法,只能放弃。
祁同伟一直以为陈岩石大公无私,直到看到自己的学弟、陈岩石的小儿子陈海,年纪轻轻就当上汉东省检察院反贪局局长,他才猛然醒悟。
在汉东,反贪局虽说隶属于省检察院,是副厅级机构,但因为陈海是检察院党组班子成员,行政级别其实是正厅级—— 这比钟小艾和侯亮平的副厅级还高半级。
虽说只是高半级,钟小艾和侯亮平的仕途才刚起步,陈海却已经快摸到顶峰了。可仔细想想,陈海能顺顺利利爬这么高,背后要是没有陈岩石出力,怎么可能?
“唉,还是不甘心啊。”
想起自己以前的天真,祁同伟深深叹了口气。
他这一辈子,正是亲眼见了太多黑暗和幕后操作,才彻底没了希望。从打心底相信正义,变成后来为了往上爬不择手段,他不过是想证明自己罢了。
在祁同伟心里,他其实不恨侯亮平,反而羡慕侯亮平那有点天真的傻气—— 钟小艾把他保护得太好了。
到了现在,还有谁记得,年少时的祁同伟,也曾许愿想成为这样的人?
时间好像过了很久很久,又好像只是一瞬间,下方突然传来一股强劲的吸力,周围的光线瞬间消失,祁同伟彻底失去了意识
“学长,学长。”
耳边的呼唤声那么远,仿佛隔着一整个世界。祁同伟觉得好累好累,眼皮重得像座山,根本抬不起来。
“学长,快醒醒。”
有人好像在摇他的肩膀,温暖的阳光慢慢给祁同伟补充着力气。他用尽全力,艰难地睁开了眼睛。
眼前的学妹一脸着急,乌黑的麻花辫随着她的动作左右晃。看到祁同伟醒了,她明显松了口气,用白皙的小手指了指桌子前方,小声抱怨道:
“学长,你怎么睡着了呀?新生们还等着呢。”
祁同伟心里猛地一震,看着眼前娇俏的少女,一脸见了鬼的表情。明明是盛夏的中午,他却惊出了一身冷汗。
幸好这些年经历了太多风雨,不到两秒,祁同伟就恢复了正常,只有眼里的寒光能看出,他此刻心里并不平静。
祁同伟记得清清楚楚,今天是8 月 29 号,汉东大学新生入学的日子!
这一年,陈阳的弟弟陈海考上了汉东大学政法系,成了他的学弟。
为了感谢陈阳平时对自己的照顾,身为学生会主席的祁同伟,特意在校门口等陈海,顺便帮新生办入学手续。
也正是这一天,祁同伟遇到了陈海的大学室友—— 自己前世的兄弟,也是宿敌的侯亮平。
祁同伟攥着手里的表格,指尖因为用力而发白。呼吸着新鲜空气,听着耳边的嘈杂声,他的脑子里翻江倒海。
虽然难以置信,但事实就是这么不可思议
他重生了!
就在祁同伟发愣的时候,一道清亮婉转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学长你好,我叫钟小艾,这是我的录取通知单和身份证明材料……”
祁同伟猛地抬起头,眼前的钟小艾一脸青涩,柔顺的长发随意披在肩上,那双清澈灵动的大眼睛正带着一丝好奇打量着他。
这一刻,恍如隔世。
“你好你好。”
祁同伟回过神,赶紧接过钟小艾递来的资料,又把自己手里的表格递给她,轻声说道:
“小艾同学,麻烦填一下新生入学登记表。”
接着,祁同伟拿起桌上的钢笔,细心地拔下笔帽:
“这是笔,给你。”
钟小艾笑了笑,娇声说道:
“谢谢学长。”
看着眼前低下头认真填表的钟小艾,祁同伟的喉咙不自觉地动了动,一个大胆的想法在他脑海里悄悄冒了出来……
上一世的今天,祁同伟把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了即将入学的小舅子陈海身上。毕竟陈海既是自己女朋友陈阳的亲弟弟,又是陈岩石最疼爱的小儿子。
那时候陈岩石已经是京州市副市长、兼任市公安局局长,毫不夸张地说,这是祁同伟出生二十多年来,除了校领导外,亲眼见过职务最高的官员。
所以那时候的祁同伟,不管心里怎么想,都必须和陈海搞好关系。
再加上钟小艾入学时特意隐藏了身份,当时整个汉东省知道她真实背景的,也就最顶层的寥寥几个人。
祁同伟对此一无所知,压根没意识到,眼前这个还有点婴儿肥的可爱女生,背后代表着滔天的权力。
后来,和钟小艾同班的侯亮平近水楼台先得月,俘获了钟小艾的芳心,从此仕途一路顺风顺水。
祁同伟至今还记得,他读研三的时候,侯亮平刚上大四,就在钟小艾的帮助下,以汉东大学政法系准优秀毕业生的身份,被分到汉东省检察院,跟着季昌明实习。
等正式毕业工作才一年,钟小艾又以“两地分居不利于夫妻感情” 为由,把侯亮平调到了帝都,调到了龙国最高人民检察院反贪污贿赂总局!
一想到这,祁同伟就忍不住苦笑—— 跟自己比,侯亮平算哪门子的优秀毕业生?
祁同伟从入学起就勤工俭学,成绩拔尖,不仅当了班长、拿遍了所有奖学金,还在大二下学期刚开学时,得到校领导认可,成了汉东大学历史上最年轻的学生会主席。
大四的时候,祁同伟因为品学兼优,顺理成章被学校保送,继续留校读研。
比学历,祁同伟是汉东大学硕士研究生,侯亮平不过是本科;
比能力,祁同伟是学生会主席,侯亮平和陈海竞争学生会干部都落选了;
比功劳,祁同伟深入敌后,身中数枪,一举剿灭贩毒团伙,拿了个人一等功,侯亮平那时候还在省检察院熟悉工作。
可结果呢?!
自己拿命拼来的一切,还比不上钟小艾轻轻说一句话!
祁同伟看着手里钟小艾的资料,籍贯那一栏里“帝都” 两个黑色笔迹,刺得他双眼发红。
是啊,人家生在帝都,二十出头就能进核心部门。她的起点,是多少人奋斗一辈子都到不了的终点,自己凭什么和她比?
祁同伟的眼神没了焦点。上一世,他放弃了尊严、丢了爱情、扔了良知,最后还是输了。
可没想到,上天竟给了他重来一次的机会。他祁同伟,这个农民的儿子,这次一定要胜天半子!
“学长?”
钟小艾看着面前的祁同伟,他眼里的光芒逼人,那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气势,根本不像个学生,反倒像手握生杀大权的封疆大吏。
虽然钟小艾在父亲和父亲的下属那里,见多了高位者的威压,但她从没想过能在同龄人身上看到,一时间对祁同伟生出了几分好奇。
“资料没问题,表格给我就行,去那边领一下新生入学指南。”
祁同伟把钟小艾的录取通知和身份资料整理好,装进档案袋还给她,顺便指了指领取入学指南的地方。
汉东大学是国内首批985 大学,面积大、建筑多,学生会专门给新生做了校内地图发放,帮他们熟悉校园。
“嗯嗯,谢谢学长,学长再见。”
钟小艾点点头,跟祁同伟摆了摆手告别,然后拖着沉重的行李箱往学校里走。
还没等钟小艾走远,祁同伟就在她身后喊了一声:
“小艾同学。”
钟小艾疑惑地回头,只见祁同伟跟身边的女生说了几句话,就朝着自己跑了过来。
钟小艾轻轻皱起秀气的眉毛,好奇地问道:
“学长,怎么了?”
“是资料有问题吗?”
钟小艾很清楚,自己的身份信息其实有不少问题,尤其是父母的姓名、工作单位和联系方式都是假的。但这些都是父亲特意安排的,不管怎么查都查不出破绽,她不知道祁同伟为什么特意叫住自己。
祁同伟一路小跑到钟小艾身边,摇了摇头说:
“不是资料的问题,我看你箱子挺沉,过来帮你拎。”
钟小艾愣了一下,有些尴尬地笑了笑。这是她第一次离开父母独自生活,还一下子从帝都跑到了京州,妈妈不放心,给她装了好多东西。
“没事的学长,我自己能行。”
“再说,你还有工作要忙,多不好意思啊。”
钟小艾从小性格好强,下意识就拒绝了祁同伟的帮忙。可让她没想到的是,祁同伟不由分说就抢过她手里的行李箱,大步往前走。
“哎,哎?”
钟小艾看着祁同伟越走越远,生气地跺了跺脚,赶紧跟在后面追上去,气呼呼地质问:
“学长,你这是干什么呀!”
祁同伟没在意钟小艾的语气,转过头看着她,语气真挚得挑不出一点毛病:
“我刚发现你是政法系的新生,所以你应该叫我师兄才对。”
“要是我不帮你拿行李,被高老师知道了,他肯定要念叨我好半天。”
钟小艾一下子反应过来,惊讶地看向祁同伟:
“学长也是政法系的?”
祁同伟笑了笑,把钟小艾的行李箱放在路边,站直身子,朝她伸出手:
“正式介绍一下,我叫祁同伟,今年大四,是你的同门师兄。”
八十年代的大学生可不像现在这么多,说跟大熊猫一样稀少也不为过。
祁同伟记得自己看过报道,1989 年,龙国参加高考的学生总共才三百多万,能考上大学的只有二十多万,更别说最顶尖的汉东大学了。
每年入学的新生本来就少,分到政法系的更是没几个,再加上以后的老师都是高育良,两人的关系一下子就拉近了。
钟小艾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握住了祁同伟的手。温热的体温从手心传来,再加上刚才跑了几步,一时间,钟小艾觉得心跳加快、脸颊发烫,红了脸。
“那就,麻烦师兄了……”
“那就麻烦师兄了……”
汉东大学历史悠久,在龙国名气很大。它的前身是1902 年成立的三江师范学院,由当时清朝的两江总督张之洞创办,到现在已经经历了近百年的荣耀和风雨。
校园里的树木高大,绿树成荫,挡住了中午毒辣的太阳。因为还没正式开学,学校里的学生不多,显得格外安静舒服。
祁同伟和钟小艾走在林荫小道上,气氛意外地融洽。
钟小艾落后小半步,紧紧跟在祁同伟身后。看着前面帮自己拎行李箱的师兄,她觉得脸蛋还是热热的,忍不住伸出小手扇了扇风。
“是不是热了?”
听到祁同伟的问话,钟小艾不知怎么有些心虚,低下头不敢看他的眼睛,小声回答:
“不热,就是有点闷。”
祁同伟点点头,把手里的行李箱还给钟小艾,细心叮嘱:
“你在这等我几分钟,我马上回来。”
钟小艾坐在行李箱上,无聊地拨弄着垂下来的头发,觉得这一切都有点不真实——
明明昨天还在帝都,今天就到了千里之外的京州,远离了父母的视线。长这么大,这是她第一次跑这么远,一想到即将到来的大学生活和集体生活,钟小艾就抑制不住地觉得新鲜、兴奋。
有父母的保护固然好,但家里的条条框框也让她喘不过气。尤其是面对父亲,哪怕他什么都不做,只是坐在那里,钟小艾都觉得周围的气压低了好几度,让她精神紧绷,没法放松。
本来钟小艾上大学时,是在两所最好的学校里选,但她实在受够了家里的生活,不顾母亲反对,坚持要来汉东,没想到一向严厉的父亲居然同意了。
现在呼吸着自由的空气,她终于可以尽情释放自己的天性了!
与此同时,祁同伟一边赶路,一边在脑子里快速盘算。他担心世界还会按照原来的轨迹发展,所以要在侯亮平和钟小艾相遇之前、在命运的齿轮开始转动之前,尽可能早地布局,掌握主动权。
祁同伟很清楚,要想抢走原本属于侯亮平的机会,就得先弄明白自己和侯亮平的相同点与不同点,清楚两人的优势和劣势。幸好上一世他和侯亮平本来就熟,再加上心里一直不服气,所以对侯亮平的仕途之路格外关注。
侯亮平是钟家的女婿,钟家自然会为他的仕途铺路。祁同伟根据多年在官场摸爬滚打的经验,再加上高育良偶尔透露的消息,对侯亮平未来的发展有了大致判断
侯亮平来汉东之前,虽然不是领导,但已经享受副局级待遇,也就是地方上的副厅级。当时陈海出了车祸,侯亮平直接跑到龙国最高检反贪总局秦思远局长的办公室。秦局长听完他的汇报,给他出了个主意:由组织任命他去汉东省检察院,接替陈海的职务,当反贪局代局长。
2014 年 10 月,龙国最高检党组提出的反贪总局改革方案获批,从那以后,反贪总局局长就由检察委员会的专职委员担任。
秦思远可是副部级干部,妥妥的“高配” 局长。当时侯亮平连一点证据都没有,秦局长却还是给他开了绿灯。再联系到同一时间沙瑞金书记空降汉东省,以及他召开的第一次常委会议,祁同伟心里一下子就明白了。
在第一次常委会议上,沙瑞金当着所有常委的面,一口气冻结了125 位干部的人事任免,哪怕是向上推荐的副部级官员也没例外,却唯独通过了侯亮平反贪局局长和省检察院党组成员的任命。这里面的意思谁都看得懂:沙瑞金在告诉汉东省所有人,侯亮平是他的人,他罩着。
在国内的政治环境里,一把手拥有无可争议
上辈子虽然权势在手,但他却惶惶不可终日,除了手枪之外,他还在车后备箱里藏了把狙击步枪,以此获取那微不足道的安全感!
“同伟,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难处?”
你别怕,说出来我陪你一起面对。
陈阳并不是初见就会令人很惊艳的长相,但却越看越觉得好看。她的眉眼精致,琼鼻小巧,大大的眼睛配上尖尖的下巴,显得灵气十足。她看起来是那么的青涩可爱,可祁同伟知道,在这副外表下,是陈阳内心的强大和思想的成熟。
从祁同伟认识陈阳以来,无论什么时候,她都是这样一副淡然的模样,不争不抢、与世独立。
祁同伟好不容易才控制住自己心中汹涌的情感,他缓了缓,低声问道:
陈阳,如果有一天,你和你父亲有了很严重的分歧,你会怎么办?
虽然不知道祁同伟为什么要这样问,但陈阳还是低头想了想,认真的回答道:
你还不知道我跟我爸的关系吗?
说起自己的父亲,陈阳一阵头疼,陈岩石的脾气又臭又硬,说话总是一股子大家长的命令语气,有什么矛盾完全不跟她沟通,磨得她一点脾气都没有。
他的性格古板,说难听点就是老封建,因为某个原因,他生我的时候岁数已经很大了,跟我一点共同话题都没有。
祁同伟知道,陈岩石生在旧时代,那个年代的人重男轻女,加上又是老来得子,他把所有心思都放在了儿子陈山、陈海身上,对女儿陈阳多有疏忽。
至于陈阳嘴里没有说的原因,祁同伟猜测是当初陈岩石信守承诺,将还在襁褓中的沙瑞金抚养长大,所以耽误了生育。直到沙瑞金毕业参军,并娶了个了不得的媳妇后,才因驻地的经常变动和书信的交流不便,慢慢断了联系。
可惜上一世,陈岩石一直讨厌自己,祁同伟根本就不知道陈岩石和沙瑞金的这层关系。等到陈岩石喊沙瑞金书记为小金子的时候,为时已晚,祁同伟早就没了补救的机会。
陈阳不清楚祁同伟心中的思虑,此刻的她,似乎有些孤单。
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我会远走高飞,再也不回来。
陈阳的语气平静,但却透露出无比坚定的决心,在温柔、大方、举止得体之下,是一颗灼热、滚烫、渴望自由的心灵,正如她的名字那样。
祁同伟并不惊讶陈阳的选择,他微微一笑,拉着陈阳向图书馆外走去。一路上,祁同伟一边跟陈阳聊着,一边在脑海中盘点着自己手中现在的资源和人脉——
如今钟小艾刚上大学,还有四年的学习生涯,这期间里,自己更适合循序渐进、刷满钟小艾的好感度,等毕业后顺理成章的领证结婚,坐实钟家女婿的身份,获得自己人生最大的政治资本;
而距离高育良老师被梁群峰点将,选择弃文从政还有一段时间,老师是稀缺的学者型官员,门生故吏遍布汉东省公检法司。随着改革开放在龙国的逐步推进,组织上越来越提倡施行干部四化,即保持干部体系的革命化、年轻化、知识化与专业化,老师的优势将会越来越明显;
至于陈岩石和梁群峰两人,祁同伟目前很难在他们身上有太大的收获。陈岩石一直看不起自己,自然不会给自己提供什么的帮助,而在计划顺利实施前,祁同伟又需要避开梁璐一段时间,这也让他暂时搭不上梁群峰的这条线;
哦,对了,还有那个令汉东省陷入反贪风暴的幕后之人赵立春老书记,如果祁同伟没记错的话,也快到了他发力的时间点。这一圈分析下来,祁同伟找到了最有利于自己切入政坛的时间,他觉得有必要去跟高育良老师和陈岩石聊聊了......
同伟,你有什么打算吗,想继续上学还是工作?
到了大四,学校基本没有什么课程了,大家要考虑的就只有这一个问题,陈阳最近刚好有些纠结,她想听听祁同伟的看法。
我选择读研,我想继续深造。
祁同伟看着陈阳,目光坚定,一旦离开了学校,他就失去了和钟小艾相处的机会。在知道自己会被保送的前提下,他不会再浪费大四这年的时间,上一世的很多事情,都可以提前开始上演了。
真好啊,你成绩这么好,肯定没问题的,我支持你。
陈阳的眼神澄净,她由衷的为祁同伟感到高兴。
说话间,不知不觉已经到了男生宿舍楼前,两人拾级而上来到三楼,敲响了陈海宿舍的房门。
来了来了。
房间内一阵叮叮咚咚的嘈杂响声过后,陈海打开了宿舍门,脑袋从门缝里探了出来。
哎?姐,你和同伟哥怎么来了?
陈海一脚踢开地上的杂物,高兴的拉着陈阳向宿舍内走去,他指着背对着他们,蹲在地上正在收拾行李箱的男生,开口说道:
我给你们介绍一下。
这是睡在我上铺、我刚认下的好兄弟侯亮平!
侯亮平站起身来,拍了拍手上的灰尘,笑着跟他们打着招呼:
你好,我是侯亮平,你们也可以叫我猴子。
此时正值侯亮平的颜值巅峰,17岁的他身材修长,面容俊朗,整个人自信阳光,笑起来极具魅力。
哪怕是祁同伟也不得不承认这一点,他虽然长得不比侯亮平差,但是两人风格完全不同。
因为家庭条件的差异,祁同伟性格更加内敛,所以给人的第一感觉,更多的是沉稳可靠,而非帅气。
你好,我叫祁同伟。
祁同伟洒脱一笑,他突然有种强烈的直觉
这不仅是他重生的第一天,也是所有人命运交织、相爱相杀的起点!
陈海上前一步,挽着陈阳的胳膊,跟自己的姐姐亲昵的撒娇道:
姐,今天是我刚入学的好日子,咱们去金陵饭店搓一顿吧。
陈阳偷瞄了祁同伟一眼,不动声色的用指甲掐了掐陈海。
陈海先是愣了一下,紧接着他马上明白了姐姐的意思:
哦,对对对,我突然想起来,姐你以前老跟我说你们学校的食堂好吃,快带我去尝尝。
祁同伟刚才的注意力都放在了侯亮平这边,没看到陈阳的小动作,只听见陈海突然变了主意。
但祁同伟知道,这肯定是陈阳怕伤害了自己的自尊心,在暗中提醒陈海.....
另一边,钟小艾和自己的新室友也正说说笑笑的往食堂走去。
今天是新生入学的第一天,基本上只有一些离得比较近的同学前来报到。钟小艾宿舍里就到了她们两人,刚好能搭个伴。
娟娟,你刚才跟我说,一定要吃的是什么菜来着?
刘娟娟是京州本地人,家里有个姐姐也在汉东大学上学。她之前来找姐姐玩过不少次,对汉东大学很是熟悉。
从在机关附属幼儿园开始,钟小艾就知道她的同桌、同学,以及任课的老师都经过了层层政审、道道检查。
更何况是要住在一起四年的室友,从刘娟娟的言谈举止和气质上就不难猜出,她应该也是高干子女出身。
一会去先点个辣子鸡和小酥鸭,我跟你说,那味道真是一绝,你不试试肯定后悔......”
刘娟娟拉着钟小艾的手,喋喋不休的介绍着,可钟小艾却视线飘忽,注意力完全不在刘娟娟的讲解上。
她看着不远处的熟悉面孔,笑容难以抑制的在她脸上绽放。
师、师兄.....”
钟小艾正想上前跟祁同伟打声招呼,可迈出的腿却停在了原地。
她看着站在祁同伟身边,正跟祁同伟有说有笑的漂亮女生,一下愣住了。
钟小艾慌乱的转过身,拽着刘娟娟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刘娟娟察觉到了钟小艾的异常,等两人走远后,她小声的问道:
小艾,怎么了?
钟小艾轻咬着嘴唇,伸手抚过秀丽的长发。她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只觉得心里酸酸的,她从未有过这种感觉。
"小艾......"
看着钟小艾委屈的模样,刘娟娟被吓坏了,连忙抱住她,急切的询问:
小艾,发生了什么事,你快告诉我呀。
突然间,刘娟娟好像想到了什么,她挑了挑自己的眉头,怒目道:
是不是那个祁同伟以前欺负过你,我去帮你教训教训他。
钟小艾跟她一起本来都好好的,刘娟娟很确定,就是因为看到了祁同伟,钟小艾才突然有了这么大的情绪波动。
你认识他?
钟小艾毕竟家世不凡,受过的良好教育让她很快冷静了下来,整理好了自己的心情。
祁同伟,学生会主席,政法系的风云人物,每次的年级第一都是他。
学习成绩好,人长得又帅,还是校队的主力。我听我姐说过好多次了,当然认识。
钟小艾愣了愣,她没想到自己的师兄竟然如此优秀,顾不上擦干泪滴,钟小艾带着一丝娇羞,轻声问道:
娟娟,能多给我讲讲他的故事吗?
……
一起吃过饭,陈海带着侯亮平去熟悉校园,祁同伟则将陈阳送回了图书馆后,朝着教师办公楼走去。
砰砰砰。
祁同伟站在政法系系主任办公室门前,深吸了口气,轻轻的敲响了房门。
请进。
祁同伟推门而入,高老师正坐在办公桌前,低头批改着新学期的课堂教案。
老师。
高育良抬头一看,来人竟是祁同伟,他爽朗的笑着,招呼祁同伟入座:
小祁怎么来了,你先坐,我马上写完这一节。
看着眼前还年轻的高育良,祁同伟心中感慨万分。
他欣喜于高老师的眉头还舒展着,欣喜于自己还是高老师最喜欢的学生!
在祁同伟心中,高育良亦师亦父。
哪怕老师后来更喜欢侯亮平,哪怕老师对他一向严厉苛责。
但祁同伟知道,只有老师不在乎他的出身、只有老师看得起他、只有老师知道他一路走来有多么不容易。
别人只记得祁同伟向梁璐下跪、给赵立春父亲哭坟,唯独老师记得他曾经是个独闯毒巢的缉毒英雄。
高老师对他恩情,祁同伟永远铭记在心,哪怕是死,他也不会背叛老师。
上一世,因为梁群峰退的早,加上身体又不好。最主要的还是祁同伟和梁璐没有孩子,在老一辈人眼里,这就算不上完整的家庭。
所以,梁群峰对他根本放心不下,担心祁同伟位高权重之后,会报复梁璐、跟梁璐离婚。
不得已之下,祁同伟只能主动将自己的把柄交到梁家人手里,作为继续向上爬的投名状。
那个时候祁同伟是全村人唯一的希望,他义不容辞的肩负起了照顾他们的责任。亲自出面打点关系,给他们解决工作,这些都被梁璐看在了眼里。
其实,像安排协警这样的编外人员,派出所治安大队长说句话就轻松能搞定的小事情,下面一群人巴结他都来不及,哪里需要祁同伟自己出手?
若不是被梁家所逼,他祁同伟堂堂一个公安厅厅长,何至于此!
祁同伟知道自己的亲戚们都没有什么文化,所以一般都安排去了看守停车场这样不太重要的岗位。
可没成想,有人仗着他的权势狐假虎威,终究还是闹出了乱子。
这一世,没有了这么多的顾忌,祁同伟完全可以做的滴水不漏,不再给别人留下话柄。
等步入官场后,他准备让村里长辈牵头,成立个保安服务公司,依法依规的参与招标,用以解决村里人的就业问题。
至于那几个烂透了的刺头,趁现在年纪还小,就应该早早的扔到职业技术学院里去学技术。
等毕业了直接安排到沿海工厂打工,这样眼不见心不烦,还能让他们有一技之长。
祁同伟正在心中构思着,那边的高育良也结束了工作。他从抽屉中取出围棋盒子,坐在了祁同伟的对面。
怎么了小祁,这么晚跑来找老师?
高育良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润儒雅,他将围棋棋盘在桌子上摆好,伸出手向祁同伟发出邀请:
好久没陪老师下棋了,来,咱们边下边说。
还是如同往常一样,祁同伟捻起黑子,轻轻落下,嘴里说道:
学生最近有些迷茫,想听听老师的指导。
高育良一直喜欢围棋,但祁同伟家里从小贫困,哪里接触过这些,以前与其说是和高老师下棋,还不如说是在给祁同伟教学。
等后来侯亮平和高育良熟悉后,两人棋力相差没有这么悬殊,高老师就再也没怎么跟祁同伟下过棋了。
高育良拿起保温杯,抿了口茶,不紧不慢的问道:
心乱了?
90年代和现在不同,大学生包分配工作,由学校统一安排实习。如果家里没有关系的话,去哪个单位实习,大概率决定了毕业后的就业方向,所以实习单位的好坏非常重要。
一到大四,很多人就要开始适应身份和思想上的改变,如果不选择继续深造,挑选一个好的工作单位就是重中之重。尤其是像祁同伟这样政法系的优秀高材生,高育良以为他是因此而来。
祁同伟摇了摇头,有重生的先知优势,他对于自己未来的规划十分清楚,并不会没有方向,他此次来有别的目的。
老师,我会继续读书的。
高育良点了点头,目光赞许。
很久以前,高育良就跟祁同伟聊过这个话题。在步入官场后,因为祁同伟缺乏家里的支持,跟别人比起来不占优势,所以对祁同伟而言,除了工作上的业务能力之外,学历对他也非常重要。
高育良知道,最近临近毕业,祁同伟的大多数同学都会选择工作,而非继续读书。他本担心祁同伟会受此影响,但看着祁同伟坚毅的眼神,高育良放下心来。
只要你想读,以你的成绩,保送大概率是没有问题的。
高育良缓缓开口,给自己的学生吃下颗定心丸,他抬头看了看祁同伟,又将视线转回落在棋盘上,继续说道:
其他方面你要是有什么难处,尽管和老师说。
祁同伟沉默了片刻,他能感受到高老师的爱才之心,这一世,他由衷的希望高老师能走的更远。
这学期没什么课,学生会会长的位置我准备让出来,留给学弟学妹们。
顿了顿,祁同伟继续说道:
剩下来的时间,我也想去实习。
既然已经决定了要读研,那么学生会会长的身份对他的帮助就没那么大了。
而且祁同伟心里清楚,此时梁璐想要的与其说是爱情,不如说是别人艳羡的眼光。她急需一个光鲜亮丽的男朋友来填充她内心的虚弱,来帮她抵挡背后的闲言碎语和指指点点。
众人都觉得梁璐是被大她十岁的老男人抛弃,那梁璐就偏要找一个小她十岁的优秀青年来堵住众人的嘴。由此看来,学生会会长过于高调,很难不引起梁璐的注意。
高育良的眉头皱起,眼前的祁同伟虽然面容青雉、语气谦虚,但他能察觉到祁同伟话语中的那份坚定和不容置疑,这气度,完全不像一个学生。
1985,推免制度,也就是推荐优秀应届本科毕业生免试攻读硕士学位研究生,才刚刚开始实施,汉东大学全校仅有不到毕业生5%人数的推免资格,就这还要分配到各个系,其中的激烈竞争不言而喻。
原本按照高育良的设想,如今保送的名额未出,祁同伟应该把心思都放在学业上,没必要在这个时候节外生枝。
可高育良总感觉祁同伟几天不见,身上似乎有了什么不同。他心中叹息了一声,也罢,既然祁同伟已经做出了选择,那就让他试试吧。
你想去法院还是检察院,我给你写推荐信。
一府两院在龙国的政治制度中属于非常关键的实权部门,处于权力核心位置,高育良理所当然的认为祁同伟想去这些部门实习。
老师,我想去一线,我想去公安局。
法院和检察院固然好,但很难在短时间内做出成绩,更别说只是去实习了,祁同伟拒绝了高育良的好意,说出了他心中的想法。
嗯?
高育良侧头疑惑的看了眼祁同伟,紧接着大笑道:
那你来找老师干什么,你的准岳父才是专业对口呀。
相比于高育良还要走自己学生的关系,陈岩石作为京州市公安局的一把手,安排个实习那真是简简单单。
老师,你还不知道陈岩石他老人家
祁同伟面露难色,给了高育良一个懂的都懂的眼神,接着说道:
再说,他也不怎么喜欢我。
高育良哑然失笑,他前倾身体,拍了拍祁同伟的肩膀,出言安慰道:
陈老这个人就这样,他不是只指针对你。
前两年,就因为赵立春市长跑去招待所吹空调,陈老硬逼着赵市长在市常委会上当面认错检讨,闹得大家脸上都不好看,你说说这算什么事。
那个时候条件艰苦,汉东的夏天又闷又热,因为市政府没有安装空调,赵立春去招待所办公。这一没偷二没抢,干的又是公务,说实话对于堂堂一个省会城市的市长来说,并不是多么过分的事情。
但陈岩石就是要上纲上线,一口咬定赵立春侵占人民财产,这一顶大帽子扣下来,如果不是赵立春背后有人支持,他后面的仕途之路肯定要受此影响。
高育良突然想到了什么,他打趣的看着一表人才的祁同伟,眯起眼睛,笑着问道:
小祁啊,你觉得芳芳怎么样?
阿嚏。
陈岩石浑身一抖,猛地打了个喷嚏,筷子上夹的黄瓜片掉在了桌上。
你说说你,回来这么晚,是不是路上吹风着凉了?
王馥真端起桌上的白酒,给陈岩石倒了一小杯,推到陈岩石的面前:
喝点酒,暖暖身子。
陈岩石接过酒杯一饮而尽,然后抓起桌子上的黄瓜送入嘴中,没好气的说道:
本来早就下班了,可开完政法口的例会,梁书记硬是拉着我,聊了半天。
王馥真拿过陈岩石的碗,为他添满米饭,疑惑的问道:
梁群峰?他找你做什么?
陈岩石也有些摸不到头脑,他不确定的说道:
他问我对于省检察院常务副检察长的职位,有没有什么推荐人选。
常务副检察长?
王馥真嘴里正念叨着,又听到陈岩石补充道:
梁群峰还说,他有个老领导在帝都,部门正缺人,要不要推荐陈阳去实习?
要不要推荐陈阳去实习?
听到陈岩石的转述,王馥真嗤笑一声:
他梁群峰能安这么好的心?我不信。
王馥真用手指点了点陈岩石,嘴里说道:
老陈啊,不是我说,汉东哪个当官的看见你不头疼,梁群峰躲你都来不及,还专门找你唠?
接着她还是有些不太放心的叮嘱着:
依我说,事出反常,必有妖啊。
陈岩石不以为意的摆了摆手,他猛扒了几口米饭,含混不清的反驳道:
我怕他?
我是人民的官,是老百姓的官,他梁群峰能拿我怎么样?
王馥真点了点头,她很清楚自己丈夫的倔脾气,于是顺着陈岩石说道:
是是是,但人家毕竟是你的主管领导,该有的重视还是要有吧。
你看看你,都一把年纪了,还冲在一线,我倒觉得去省检察院挺好的,免得你每天来回奔波。
年代随着龙国经济开始飞速发展,社会治安问题也变得日渐突出,由于当时的办案技术并不发达,往往是旧案未破,新案又出。
社会的不稳定因素给招商引资、地区发展和人民的生命财产安全带来了很大的负面影响。上面对此越来越看重,公安部门面临的政治和舆论压力越来越大,又因为警力分散、警员缺乏,一个人往往要干几个人的活,工作强度非常大。
陈岩石虽然身体硬朗,但年纪终究在这摆着,长期以往也不是办法,王馥真一直想让陈岩石去办公室里工作,刚好可以借此机会做做陈岩石的思想工作。
可我坐不住啊。
陈岩石一拍大腿,懊恼的向王馥真抱怨着,他的性子急,让他一天到晚坐在办公室里,那简直跟上刑一样。
王馥真摇了摇头,见陈岩石态度坚决,知道还不是时候,于是话音一转:
那你准备让陈阳去帝都实习吗?
听到王馥真的询问,陈岩石思考了片刻:
嗯,你也知道,我有很多老战友在帝都,一直都没怎么联系。
等陈阳到了帝都,还可以代我去见见他们。
王馥真作为母亲,一想到女儿要去千里之外的陌生城市工作,还是有些于心不忍,她开口问道:
那以后呢?她就呆在帝都吗?
陈岩石脸色一肃,他相信王馥真的政治视野和敏锐嗅觉,也尊重她。但在这个家里,终究还是陈岩石说了算。
陈山经商、陈海入仕,这是早就规划好了的。
陈阳这样,对大家都好。
王馥真知道,只要陈阳去了帝都,就算陈岩石一声招呼都不打,他的老战友们也会无私的给陈阳提供帮助。一起出生入死的情谊,不是其他关系可以比拟的,也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冲淡。
这样陈岩石在汉东的政治资源将由陈海一个人继承,他无疑会走的更远。
如此看来,这确实是最好的选择,可陈阳呢,她会怎么想呢?
王馥真一阵默然,她是知书达理的世家大小姐,受过良好的教育,可正是因为如此,旧时代相夫教子的枷锁在她身上更加明显,她不能、也不会去质疑陈岩石这个一家之主的决定。
听到祁同伟的声音,高育良抬起头来,眼前这位爱徒的棋风大变,大开大合之下,透露着凌厉与狠辣,和祁同伟之前稳健的棋路完全不同,他一时间竟在局部落了下风。
与高育良的皱眉沉思不同,祁同伟的心思根本就没放在围棋上,他的棋力当然没有高过老师,但是从后世学来的一些高育良从未见过的小招式,让祁同伟可以暂时占据优势。
您有想过离开学校吗?
高育良没听懂祁同伟的意思,他疑惑的看着祁同伟,等待着下文。
三尺讲台育桃李固然重要,但我觉得老师的才华应该有更加广阔的天地去施展。
高育良一下来了精神,倒不是说他对祁同伟所说的内容感兴趣,而是他欣喜于自己学生的改变。祁同伟向来自卑寡言,现在能如此自信的跟他交谈,令高育良十分欣慰。
哦?这话怎么说?
祁同伟身体前倾,靠近了高育良,难得的跟老师开起了玩笑,神秘兮兮的说道:
我昨晚夜观天象,发现老师您官运亨通啊。
高育良闻言抚掌大笑,他摇着头,佯骂道:
好好好,你小子学会拿老师开涮了是吧!
祁同伟跟着笑了起来,可笑着笑着,他的眼中竟噙满了泪水。
祁同伟侧过脸去,调整好状态,这才转过头来,他在心中下定了决心,郑重的跟高育良说道:
老师,要不我们打个赌吧,就赌你半年内步入政坛如何?
高育良挑了挑眉,说实话,他也有入朝做官的想法,但苦于一直没有太好的机会,所以从未跟其他人提起过。
行,赌什么?
高育良十分清楚祁同伟的出身和背景,他并不觉得是祁同伟从哪得到了小道消息,只当这是老师和学生间的玩闹。
如果我说的灵验了,我希望老师能答应我一个条件。
祁同伟知道,高老师并不贪财,也不好色,为官做人一向谨慎,却独独栽在了赵瑞龙的手里。
当时高育良任吕州市市委书记,李达康任吕州市市长。
按道理来说,高育良才是吕州市的一把手,但他所经手的城市规划和经济项目,被李达康改得乱七八糟。不仅如此,李达康还处处和高育良作对,弄得他在很多公开场合下不来台。
被下属架空,缺乏了领导的权威和话语权,高育良的工作根本推行不下去,可偏偏李达康还有后台。他曾担任过时任汉东省委书记赵立春的贴身秘书,大家都知道李达康是谁的人,没人敢站在高育良这边。
在这个时候,赵瑞龙找到了高育良,他不仅许诺可以将李达康调离吕州,还保证一年后,高育良可以进入汉东省委常委班子。说实话,高育良刚开始压根就不相信赵瑞龙的话,但事实的发展却正如同赵瑞龙所说,他就这样被绑到了赵瑞龙的战车上。
直到最后,高老师还是想不通,赵立春为何这么宠爱、偏袒自己的儿子。对于这个疑惑,因为梁群峰和赵立春一起共事多年,祁同伟倒是听梁璐说起过一嘴
赵立春老书记在汉东当了八年省长、十年省委书记,可谓是风光无限,可在他心中,一直有一个永远的痛,那就是他唯一的儿子,赵瑞龙。
赵家两女一儿,按理说,赵立春以后的政治遗产和人脉关系的大头都将由留给赵瑞龙,可意外却发生了。
那是几年后,赵瑞龙刚刚从大学毕业的时候
1993年,金山县。
此时易学习担任金山县县委书记,李达康担任金山县县长,王大路担任金山县副县长。
太阳初升,天刚蒙蒙亮,金山县领导班子的成员们就早早起了床,他们神色匆匆,似乎今天有非常重要的事情。
李达康和易学习、王大路等人正在金山县车站焦急的等待着,待会有个大人物的公子,要来他们这汉东省最穷困的县城实习调研,容不得他们不重视。
王大路心中有些忐忑,出言问道:
达康,你说的这个赵瑞龙,当真是那位的儿子?
前不久,汉东省常务副省长专门跑到他们这个穷乡僻壤慰问工作、访贫问苦,还重点表扬了他们几个人,给王大路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
我还能骗你不成,如果不是我以前当过赵省长的秘书,人家会来咱们这里?
赵瑞龙马上就要从大学毕业了,在父亲的安排下,他将毕业论文的选题定为了《未来的小康之路》。
赵立春的政治目光长远,对龙国国内的政治发展进程理解十分深刻。
这个时候,大家都在讲改革开放,很少有人把目光投在小康社会和乡村振兴之上。对于唯一的儿子,为了给他的政治生涯铺路,赵立春可谓是煞费苦心。
赵瑞龙当然相信自己父亲视野的前瞻性,但197912月,在会见樱花国首相大平正芳时,小康的概念才第一次被提出。
目前龙国国内对这方面的研究极少,他的毕业论文严重缺乏资料和数据支撑,难以下笔。赵立春正是考虑到了这一点,所以安排赵瑞龙来找李达康。
李达康这个人,赵瑞龙很熟悉,他曾经是父亲的大秘,写的一手好文章。以前自己小的时候,每当父亲忙着开会的时候,都是李达康接自己放学,带他一起吃饭,他甚至亲昵的叫起了李达康哥哥。
赵瑞龙知道李达康的业务能力很强,有了他的帮助,再加上父亲从省里调配资源,来支持金山县的发展,他的论文一定素材详实、贴合实际,注定会一炮打响,给自己的政坛之路打好地基。
与此同时,李达康心中也暗暗窃喜,他知道这次机会来之不易,好不容易才能主政一方,李达康终于可以施展自己的抱负了。
可金山县太穷了,这里的一百二十万人连饭都吃不饱,该如何快速发展经济,一下子就难住了李达康。幸好,赵瑞龙的到来无疑会给金山县带来更多的上层政策倾斜和招商引资优待。
所有人都满怀着期望,仿佛那搓手可得的政绩、青云直上的官位近在眼前,然而事情的发展远远超出了他们的想象和掌控范围
要致富,先修路。
没过多久,金山县的领导班子就定下了主要发展方向,谁都没有想到,一场差点震动了整个汉东官场的事故,正悄然降临。
俗话说:穷山恶水出刁民。
这句话虽然有失偏颇,但能流传至今,自然有着它的道理。李达康等人完全没有意识到,在金山县人民朴实的外表下,那隐藏的彪悍民风。
要修路,就得先征地,从古至今,征地就是个老大难问题。更何况,金山县财政紧缺,根本给不了村民满意的土地征收和房屋拆迁费用。
面临着自身利益的受损,眼看着祖祖辈辈传下来的耕地和房子要被推平,在村民们的自发组织下,大家群情激奋,抗议起了县里的政策,给修路形成了极大的阻碍。
金山县的发展战略,还没有启动,就彻底陷入了僵局。李达康几人整天忙着焦头烂额的和村民代表们进行沟通,一时疏忽,竟忘了赵瑞龙的存在。
赵瑞龙少年得意,性格乖张,此时正是最年轻气盛的时候。
在赵瑞龙的人生成长过程中,除了自己的家人,无论是老师还是校长,亦或是父亲的下属,哪个不对他恭恭敬敬,从来没有人敢反驳他的意见。
看着眼前面目可憎的刁民,赵瑞龙恶向胆边生,当下就借助县里的电话,摇起了人。
第二天晚上,夜黑风高,一群混混在老大的带领下,趁着村民们熟睡,驾驶着一台挖机,开始了强拆。被惊醒的村民吓了个半死,立马开始大声疾呼,不多时,整个村子的人都被喊了起来。
两方人马在黑暗中对峙,也不知道是谁先动的手,一场大混战就这样无法避免的爆发了。当时的通讯条件落后,等李达康听闻消息,带着公安干警气喘吁吁的赶到现场时,已经晚了。
好不容易控制住了局面,李达康分开人群,举着火把冲进去一看,霎那间头晕眼花、目眦欲裂。
借助着火光,李达康看见村民们身上多多少少都挂了彩、带着伤,而带头的村支书,此刻躺在血泊中,没了声息。
难以抑制的恐惧扼住了李达康的喉咙,第一次主政一方,就闯了这么大的祸,他双膝发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过了半晌,李达康才回过神来,他一边维持现场秩序,一边派人赶紧去加急联系赵瑞龙的父亲赵立春。
凌晨三点,赵立春被秘书从睡梦中突然叫醒,他在听取了简单的汇报后,一系列密集的指令从这间屋子中发出,奔向了不同的地方。
两个小时后,太阳照常升起,易学习、李达康和王大路坐在县委办公室内,几人面沉如水,面色似铁,会议室内的气氛压抑至极。
叮叮叮。
桌子上的电话终于响了起来,易学习腾的一下站起身来,快速拿起电话。
您好,我是易学习。
李达康听不清电话那边的人说了什么,但他能看到易学习紧绷的身体慢慢放松了下来,在一阵交谈之后,易学习面色复杂的将电话递给了李达康。
赵省长的电话。
李达康半弯着腰,恭恭敬敬的接过电话,电话另一边的声音还是那么的熟悉。
达康啊,时间紧迫,我长话短说,你记一下
听到赵立春还像以前一样称呼他,李达康的心瞬间就安定了,随着赵立春的安排,对他们而言宛若天塌的恶性事件,就这样被逐步化解了。
挂了电话,三人面面相觑,不得不说,赵立春给他们的解决方案无疑是最好的,但李达康看着另外两人,怎么也说不出话来。
最终还是易学习打破了沉默,他的语气坚定,没有丝毫退缩:
我作为县委书记,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我接受组织对我的任何处罚。
然后易学习看向了李达康,他叹了口气:
你先去安抚群众吧,我跟大路单独聊聊。
李达康走出县委大楼,阳光刺的他睁不开眼,他已经知道了省委的安排,但心情却依旧沉重,他不知道以后该怎么面对自己的这两位同事和朋友。
李达康使劲搓了搓脸颊,强行打起精神。他知道,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妥善安置好死者家属、赔偿到位、平息民愤才是当务之急。
几天后,上面给这件事定了性
村支书因忙于修路项目,鞠躬尽瘁,不辞辛劳,猝死在岗位上,因公殉职。号召全省党员组织学习活动,发扬其精神;
易学习作为县委书记,金山县的党政一把手,负主要领导责任,党内严重警告,并降级处理;
王大路作为分管建设的副县长,负主要责任,因工作严重失职,造成恶劣社会影响,故开除党籍,并责令其引咎辞职。
李达康不知道赵立春为了把自己的儿子摘出来,和其他人做什么妥协和交易。但他清楚的知道,赵瑞龙的命运从此发生了无法逆转的改变
